清都盛夏。
月緋在宮人引領下走進正鎮(zhèn)著冰的德銀殿,霎時間熱氣退散,冰火相撞,她著實打了個激靈。
琺瑯彩云八寶蓮華紋燈昏光照映下,滿目珠光亂了人的心魂,嵌鏤空金球耳墜下花絲琉璃珠輕晃,襯得上首之人冰肌玉骨愈發(fā)白如霜雪。
那是貴妃,皇太子的母親。
今上無妻,宮中只三兩妃嬪,貴妃一頭華美的銀白長發(fā),深眼高鼻,山根突兀挺立,美則美矣,但這般異域風情,并不很合大周人的眼緣,乍看過去,便有幾分新奇怪異,確乎是極北之地修羅國人的長相。自古以來,他們因這一頭的銀發(fā),被中原呼為白鬼。
雖早有耳聞,但當月緋在中宮看到異族女人之時,還是難免恍惚。
據(jù)說后宮中最得寵的女子是媗嬪,盡管貴妃日漸衰老,但細看之下,媗嬪的骨相實際并不比這位曾名動一時的美人周正。然而她勝在皮肉細嫩,一雙出彩的眼睛,春水盈盈,桃花點點。
媗嬪有五六個月身孕,已經(jīng)顯懷,她扶著腰,不時撫摸肚子,臉泛紅暈,淺笑連連,神情如未經(jīng)世事的少女般天真。
月緋很不巧地坐在她旁邊。紅衣少女身上挾著冷氣,落座時,平金鸞鳳穿花衣紋明光熠熠,頃刻間驅散了滿室迷離的馨香。她比朔風凜冽。
媗嬪很快溫馴地垂下頭,低著眉,悄默聲地看月緋擱在案幾上的手,她五指修長,骨節(jié)分明,本該細膩的肌膚上布滿無數(shù)淺淡的疤痕,一直延伸至紅袖遮掩下的腕間。媗嬪毫不懷疑,這雙手能輕易擰斷什么人的脖子,她下意識地感到害怕,瑟縮了下,想要躲一躲,但很不幸的被月緋盯上了。
月緋有雙暗金色的眼瞳,含著毒蛇般陰冷的氣息。哪怕她只是在無意間盯住媗嬪的臉,沉吟不響間,依舊令人壓力倍增。
媗嬪難以承受她長久的注視,終于怯怯地開了口,說:“王姬從江南來?”
媗嬪叫月緋“王姬”,這個位號從她早逝的母親開始,是為彰顯藩王尊榮而特設的。
月緋的母親是漠北王姬,父親是西南之主,這實在是個很高貴的出身。在月緋未出生時,甚至有人說,如果這個流著南北血脈的孩子能夠活到成年,繼承了她父親縝密的心術,鐵血的手段,那么大周四百年的統(tǒng)治或許就要在西南月氏的手上終結了。
但很可惜,她是王姬,而非公子。西南輕騎和漠北重甲不能追隨她涌入帝都奪取九重之位,她高貴的身份令她成為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。
月緋揚一揚眉,搖頭說:“不,臣女家在晉寧郡?!?br/>
“晉寧郡,那兒不在南邊嗎?”媗嬪不明所以,她眨巴了下眼,顯出天真無知的樣子。
月緋笑了,她微露著白貝般齊整的齒,笑容明朗,陰霾戾氣也隨之一掃而空。媗嬪發(fā)現(xiàn),這個年輕貌美、長相明艷的女孩并不如她亮眼的相貌般令人不可逼視,相反的,她待人竟罕見的和氣且不設防。
她耐心地說:“晉寧郡在蜀之西,地處西南,為益州所轄,并不在江南六郡之列。乾元年間,臣女的祖父受封于此?!钡戮p沒有說明,十三州在一甲子前便四分五裂,藩王割據(jù),各自為政。早在她祖父受封為南山王之前,實質上已經(jīng)是西南八郡之王,而非偏安一隅的小小郡王。
媗嬪其實還沒分清江南六郡和西南八郡的區(qū)別,但她不求甚解,乖順地沒有過多追問,安心扮演一只空空如也的漂亮花瓶。
她自報家門,說:“我是晉昌郡人,姓蓋。”媗嬪其實與月緋年紀相仿,她至多比南山王姬大兩歲。
月緋輕“哦”一聲,了然于心,這是殿前都指揮使蓋順的妹妹。她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媗嬪凸起的肚子,不禁暗自思忖,這里面裝的是個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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