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眼見銀臺司里的勸誡折子雪花一般,大朝會上,或是朝會之后,百官又眾口一詞,出也被勸,入也被勸,哪怕經(jīng)筵時候,聽得教授之人引經(jīng)據(jù)典,也全是勸誡之語,趙弘的反應(yīng)卻是全然出乎了眾人之外。
換一個小兒,遇得這樣攸關(guān)生死事情,所有人說法相同,字字句句全是為了自家性命安慰著想,說得又極有道理,怎能不動搖?
便是能抵抗一時,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要退讓。
可趙弘今次回京本就是逆勢而為,他一人獨守蔡州,先前南逃時候又見多了趙明枝竭力抗拒群臣,自拿主張模樣,更有那太常寺協(xié)律郎張禮攜帶北面消息回來,欲要天子認(rèn)罪狄人,向興慶府上供金銀人口,以求接回太上皇等人,然則滿朝文武,都無幾個出來說話。
他其實早已灰心,愈發(fā)逆反,眼下被所有人壓逼著,反而置氣,在朝會時幾番欲要說話,只是看趙明枝情緒平穩(wěn),并無生氣模樣,只好閉嘴,等回得內(nèi)廷之后,經(jīng)筵之時,被幾個大臣翻來覆去教訓(xùn),脾氣頓起,尤其這日清早張異經(jīng)筵,說的全是前朝故事。
張異口若懸河,滔滔不絕,明明已經(jīng)到了點,仍舊不肯停歇,將近一個時辰里,先說某某朝天子如何一意孤行,不顧賢臣良將苦勸,定要親征,最后雖未命喪,卻是致使數(shù)十萬大軍慘敗,國力就此衰敗;又說某某皇帝偏信母族一脈,任用奸佞領(lǐng)兵,自身毫無防備,竟使敵軍穿山越嶺,一城上下,自天子到百官、至于百姓,全數(shù)淪為俘虜。
聽到后頭,趙弘已經(jīng)十分不耐,幾番找理由結(jié)束,卻又被對面人強留住。
等到他幾乎再忍不住,張異才起身上前,跪于地面,道:“陛下,前事不忘,后事之師,我國朝今日情狀,實不能再有半點疏忽——陛下萬金之軀,還請早日出城才是!”
東拉西扯,車轱轆了半日,最后果然又扯回了這一樁事。
趙弘雖早有預(yù)料,此時見得張異俯首模樣,分明跪的是他,坐的是自己,卻總覺得自己才是被人搓圓搓扁的那一個,甚至有種被幾巴掌打在臉上,頭臉熱辣辣的,心中一股氣只往上涌,幾乎要沖上腦門。
他本就是強行忍耐,半日時間里,心里頭全是委屈,只是為了不給趙明枝添亂,因知道自己此處固然難扛,可阿姐每日對上無數(shù)奏章、更多朝臣,還有那樣多雜亂事情,想來壓力更大,才死死挺住,此刻所有情緒一并涌出,終于再頂不住,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,臉漲得通紅,胸口大大起伏,又熱又悶,幾乎喘不過起來。
“陛下!”
“陛下!!”
眼見趙弘如此狀態(tài),左右黃門無不驚慌,接連上前,或給他順氣,或去攙扶。
而張異跪于地面,卻是分毫不動。
當(dāng)此之時,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喧鬧聲,緊接著有人高呼“陛下”,一二息后,“陛下”聲同時響起,根本辨不出究竟多少人在外,形同山呼。
趙弘的氣有些喘不上來,胸前實在難受,耳邊似有嗡嗡聲,又被那山呼聲音灌入,仿佛隔了厚厚一層,因不知道究竟發(fā)生什么,只覺驚慌,下意識抓住身邊黃門臂膀,張口叫道:“王署!”
王署正要出聲,那儀門官已是大步踏進殿中,跪在地上道:“啟奏陛下,殿外御史臺諸位官人求見……”
趙弘還未反應(yīng)過來,只是茫然,眼前有金星亂冒一般,腳也不甚能站立,搖搖晃晃的。
此刻,得到消息的趙明枝這才匆忙趕來。
她還未走近,遠(yuǎn)遠(yuǎn)便見垂拱殿外地面處跪有一地官員,身上多著綠袍,偶有緋衣,頭上卻幾乎全數(shù)戴著獬豸角狀木刻法冠,顯然盡是言官。
——這是章疏、廷奏、合班未果后,終于到了伏閣這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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