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肅容回沈府已然是幾日之后的事了,因著是新年,朝堂之上原就?休了年假,自?然無人尋他。沈儒璋如今對?他比從前寬容了許多,幾日不見倒也不曾多問。王氏亦不如從前那般容易尋到他的麻煩,一切都?在?朝著他所期想之處發(fā)展,可眼下的他卻活得猶如行尸走肉,只替生母報仇這一樁事將他的命提吊著罷了。
沈肅容回府后便寫了和?離書?,他先?頭曾與張氏說?過兩回和?離之事,頭一回,那時他是卑鄙的,他摸準了以?張瑤華那般好面的為人,斷然不會與他和?離,可他將和?離說?了出?來,亦將不能人道這事抬了出?來,她便再不能逼著與他圓房??傻诙厣蛎C容提那和?離之事時,已然帶了三分莫名的實意在?,他想要和?離,甚至是憑著他于朝堂之上尚且不夠穩(wěn)當的根基。如今這份和?離書?,卻是想要給他的細幺一個名分,他已然顧不得旁的了。
可世上的事體?,哪能處處如他所愿呢,張瑤華竟不知從何處得了霜澶已死?的消息,在?沈肅容的書?房,二人之間只隔一案,張氏拿著沈肅容才剛寫好的和?離書?煞有其事得瞧了起來,那上面甚至連墨跡都?不曾干透,張氏慢條斯理得于書?房內踱著步,她像一只驕傲的孔雀,傲世輕物得抖著那張紙,嘴角盈盈淺笑,好似那上頭寫著的是眼下外頭時興的惹人輕笑的話本子。
良久,張瑤華才回轉過身來,眉眼帶笑,唇上抹了艷麗的口脂,更顯得她唇瓣豐盈,只見她唇瓣一張一合,輕吐幽蘭。
“沈肅容,想不到,你的報應竟來得這般快,如今你羽漸健豐,便想與我?和?離?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罷?!?br/>
說?罷,將那和?離書?懸于燭火之上,讓那燭臺肆意吐了火舌,不過少頃,便已化為了灰燼。
張瑤華好似做下了一件甚為快意之事,隨即轉了身含笑而去,只留沈肅容一人,于那案旁靜默不語,他原就?是個陰郁之人,從前于他面上還能瞧見三兩分笑意來,只如今瞧來,眉眼之間已然只余揮之不去的陰晦與狠厲。
待那張氏出?了書?房,沈肅容整個人隨即頹了下來,眼中是無盡的哀涼,心下只游弋著一塊無名碑……
他向來機關無算不盡之時,竟不知他也有境地這般難為的辰光,他要至何時才能替那座新墳落拓上“愛妻”之字……
沈肅容施施而行至書?架旁,不過一眼,便瞧見了書?架上頭擺著的《鑒略》,心下不禁一痛,遂想起先?頭霜澶初初來瀘山院之時,身子剛養(yǎng)好,便被他誆騙來他身旁伺候,也是這間書?房那方桌案,他嫌她的字跡從里到外皆透著沈霂容的字跡還生了好大的悶氣,可她是這世上最癡傻最遲鈍之人,她全然不知他在?氣甚,只乖覺得臨著字,內里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臨得不好會被他責罵一般……
他哪里舍得責罵她……
沈肅容抬手將那本《鑒略》抽了出?來,兀自?垂了眼簾,漫無目的得一頁頁翻閱著,這是他啟蒙時的書?,亦是霜澶臨過的——
那書?里不知夾了什么,一張紙從書?中落了下來,盤旋了兩歲隨即飄至沈肅容的腳邊,倒令他驀得一愣,隨即闔上書?冊,彎了腰將那張紙撿了起來,一邊輕抬手指要將那疊起來的紙展開,一邊行至桌案的燭臺旁,他不記得他何時在?這本書?冊里頭夾了什么的……
待離桌案還有三兩步之時,沈肅容的步子勐得頓住。
這張紙上赫然寫著“乾坤初開張,天地人三皇。天形如卵白,地形如卵黃……”
沈肅容那半垂的眼簾里是豁然震動的眸光,繼而身形戰(zhàn)栗,險些站不穩(wěn),只趔趄著向前一步伸手撐住桌案,才堪堪將身形穩(wěn)住……
這上頭分明是他的字跡,可這不是他寫的,雖字跡已然九分相像,可字字皆是三思而后運筆,一筆一劃極是認真……
這是霜澶臨的,他只記得初初讓她臨時,她臨得半分都?不像,逼得他握著她的手去寫,饒是如此,那字亦是寫的直教人僾見愾聞……
至此他便甚少瞧見她拿筆寫字,上一回還是在?私宅里頭,看她寫了個“面”字,還譏笑她只想著吃食,她卻說?是“人心入面”,她其實從那時起便知曉了他的不堪,她卻忍住不發(fā),只跟他說?再不想喝那藥盞……
可他卻不肯應,是教她誤會了吧,更教她失望……
倘或那時他應下了,他與她,如今可會有不同……
沈肅容顫巍得抬起手,指尖細細摩挲著上頭的一筆一劃,他竟不知,她早就?能將他的字臨得這般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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