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主角的第十四天(1/3)

    臥房非常樸素，一張單人床鋪著素色床單，書桌和書架占據(jù)三分之一面積，半開的窗戶送來黃桷蘭的香味，輕嗅間，葉金玉仿佛還聞到了墨香。

    葉奶奶把葉金玉按在書桌前的藤椅上，自己則慢吞吞坐在床上，“聽說，你從小斌那里接手了好些產(chǎn)業(yè)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奶奶聽誰說的，都是正常商業(yè)往來……”推脫之詞在葉奶奶的洞悉的目光中編不下去，葉金玉只能道：“是啊?！?br/>
    “是老大侵占了你的股份嗎？”葉奶奶又問。

    嗯？您怎么知道？這句話不必問出口，葉金玉瞬間放大的眼睛足以表達心中驚疑。

    葉奶奶輕笑，“知道你爸當(dāng)初為什么把公司交給他嗎？”

    這話葉金玉不好答。父母出事之后，按照法律規(guī)定，葉金玉的撫養(yǎng)權(quán)葉奶奶排第一。葉父葉母既然有時間交待資產(chǎn)怎樣處置，怎么會對女兒的歸屬只字不言？只給葉奶奶撫養(yǎng)權(quán)，卻不讓她碰財產(chǎn)，不論怎么想都有防備葉奶奶的意思，尤其葉奶奶和葉金玉并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，葉金玉一度以為，大伯那邊是家人，葉奶奶這邊是親戚。電視劇里都是這樣演的，后媽沒一個好東西。等經(jīng)歷世事，洞察人心，葉金玉才明白世間沒有錯的事，只有錯的人。千好萬好的處境，都有惡人抱怨世界捧殺他。逆境也有勇者逆流而上，絕殺出世。

    葉金玉也是浪費了許多年才想清楚，可這終究是敏感的話題。

    葉奶奶笑道：“你這孩子，心思敏感，好也不好，該學(xué)學(xué)你爸，他啊，是個通透的。他很有才華，下海之前，很多人都看好他的前途，所以他去做生意，你爺爺才那么生氣。父母疼愛、兄弟和睦、夫妻恩愛，還有你，自己還長得英俊帥氣，又有才華，一輩子可謂完美?？赡苁抢咸煲姴坏猛耆?，才讓他短壽。所以啊，老話常說人的福氣有定數(shù)，年輕時候苦一點，別太往心里去，一輩子長著呢！這，說到哪里去了，對了，說你爸為什么把資產(chǎn)托付給老大。你不要看今天老大侵占你的財產(chǎn)，就覺得他們兄弟生前關(guān)系不好。他們是親兄弟，一起讀書又一起參軍，社會上不是有句順口溜嗎？人生四大鐵，一起同過窗、一起握過槍，血脈至親，從小陪伴，老大結(jié)婚之后，還拿出所有積蓄支持你爸創(chuàng)業(yè)。后來攤子鋪開，你爸沒有信任的人，他也愿意放棄當(dāng)時世人眼中的鐵飯碗去幫忙，那都是過命的交情?！?br/>
    “那為什么……”葉金玉難以理解，那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。

    “可共患難，不可同富貴?！比~奶奶輕嘆一聲：“這句話熟悉嗎？千百年前就有古人說過。陽光底下無新事，翻開書本，你覺得新鮮出奇的東西，都曾有人經(jīng)歷過、記載下來了?？上?，我是個老學(xué)究，馬后炮，后知后覺看明白，也幫不得你什么?！?br/>
    葉金玉哧溜從椅子上滑下來，蹲在葉奶奶面前，仰著臉看她，“奶奶別這么說，您已經(jīng)幫了我好多，好多?！?br/>
    葉奶奶摩挲著葉金玉頭頂，當(dāng)她還是小孩子那樣：“老大性子軟弱、要臉面，這回被你戳破，不會再干什么了。以后你們就過年時候來我這里吃頓飯，一年來往這一回，你覺得這樣行嗎？這樣算報仇了嗎？”

    葉金玉沒說話，葉奶奶繼續(xù)道：“人不能一直泡在苦水里，青春靚麗的小臉蛋都不好看了。你要是覺得報仇了、出氣了，事情就到此為止吧?！?br/>
    葉金玉一怔，葉奶奶知道什么了嗎？葉金玉想含混過去，可看著那雙智慧、洞悉一切的眼睛，平日里張口就來的謊言、推辭，如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。

    “奶奶，不是我想不想，吃了這么大虧，大伯和大哥真能接受嗎？”葉金玉苦笑，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錯的，不找個借口，怎么瞞過日夜難安的良心。葉大伯剖析過他當(dāng)時遇到的困境，不挪用那些錢，難道一大家子都去喝西北風(fēng)嗎？葉宗斌表白過他家的功績，千不好萬不好，葉家養(yǎng)大的葉金玉，從小關(guān)懷她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

    “你呢？你怎么想，不管別人，說說你?！?br/>
    葉金玉把頭埋在葉奶奶腿上，半響才幽幽道：“我不想。輕易原諒了，我吃的那些苦算什么。小時候，我常自我懷疑，是不是自己不夠好，才讓大伯大伯母看到我就笑得不自然。我常自我否定，以為自己不知足，明明我和詩韻吃穿一樣，零花錢我還要多些，可我還是不知足，嫉妒、陰暗、虛榮……我曾經(jīng)不知道衛(wèi)生經(jīng)要粘在內(nèi)褲上，當(dāng)時我嚇住了，只能強自鎮(zhèn)定，回憶著書上講的內(nèi)容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自己摸索。這種私/密的事情，我能請教誰？一年后，看到詩韻又羞又氣不愿意聽大伯母講這些，我很嫉妒，我想搶詩韻身上的關(guān)注。白天我認真學(xué)習(xí)，克制著脾氣交好老師同學(xué)，晚上我又陷入自我懷疑，我是個兩面派、陰險又狡猾，我無底線討好過，耍小聰明污蔑過，我變成了電視劇里那種經(jīng)典的壞人。我很怕，我很怕。”

    葉奶奶感到腿上有濕潤的痕跡，夏日輕薄的衣料擋不住洶涌的眼淚。

    “后來發(fā)現(xiàn)大伯挪用，我是高興的，奶奶你不知道，我當(dāng)時第一反應(yīng)不是生氣，我很高興。原來我的那些陰暗情緒，是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，報復(fù)壞人不需要內(nèi)疚，他們是壞人啊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沒照顧好你，金玉啊，奶奶沒有照顧好你?！比~奶奶輕拍葉金玉的后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