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玨、趙四趙六、孔氏父子、公孫黃石等人馳馬趕到時,剛巧歐陽忠雄亦接到稟報,率領二十余名親軍匆匆迎面馳至。火把熊熊燃燒著,耀得暗夜通明雪亮,幾如白晝。歐陽忠雄和孔氏父子互不搭話,只管翻身下馬,站于便道中間,各自嚴厲喝令己方軍卒停刀住劍,退回防線以內,卻早已是死傷了三十余人;又命各將死者抬走掩埋,傷者送回營帳救治?,F(xiàn)場清理完畢,歐陽忠雄方于煌煌火炬光下跨步趙玨面前,躬身一揖,沉聲說道:
“王爺請了。王爺之于忠雄實有天高地厚之恩,忠雄即在夢中也常思能為王爺一效犬馬之勞。然近日攻城激戰(zhàn),忠雄所部承擔側攻任務,非但尺寸之功未建,反且治軍不嚴,約束不明,縱使部下惹是生非毆斗廝殺,幾成內訌局面,致令王爺夤夜不安,貴趾親臨,忠雄心下甚是惶恐。忠雄今已知錯悔改,且待來日,必當身先士卒,秉枹鼓,犯矢石,便是拼卻這條性命,也要為王爺打下鄧州州城來!”
趙玨雙目盯視著歐陽忠雄;探馬報知,派往歐陽忠雄帳中的傳令親軍已經斃命道旁,身上所中袖箭桿端鐫著“歐陽”兩字;又有傷兵傳言曾于蒼茫暮色中模糊看到,出此辣手的正是歐陽忠雄,莫非正如孔氏父子所言,此人果已心懷異志,暗蓄二心?……
正在思量著如何答話時候,孔志琳卻早直腳躥跳出來,戧手指著歐陽忠雄的鼻子,怒聲喝道:“歐陽忠雄,連日來我部攻城,死傷一萬五千余人,你部既承擔側攻任務,卻何以長做縮頭烏龜,只是躲在后面不肯出戰(zhàn)?便是今夕敵軍出城之際,又何以按兵不動,致令敵軍襲我之后,揚長退回城內?”
趙玨雖覺孔志琳眾目睽睽之下,全然不將自己這個三軍總帥放在眼里,其行止幾近粗暴專橫,言辭太過輕躁粗鄙,然卻也想親耳聽聽歐陽忠雄的自辯之語,乃進前一步,笑道:“歐陽將軍,俗語云:養(yǎng)兵千日,用兵一時。孔將軍父子二人率部攻城,數(shù)日激戰(zhàn),人人殺得血葫蘆一般。將軍既言素懷效命之心,何以遲遲不肯出陣相助?”
歐陽忠雄早在孔志琳竄出時候,面上便掠過一絲不豫鄙夷之色,及至眼見孔慶雄手按佩劍昂然挺立,面罩嚴霜唇角下吊,自始至終瞧也不瞧自己一眼,而孔志琳如此無禮撒野,身為三軍總帥的趙玨非但不加攔阻,反倒當面質問自己,頓覺心寒意冷,也更信實了萬花叢四更起兵、剪除內亂之說;啞口半晌,方冷笑一聲,語音悲憤:
“王爺,忠雄既率洞庭各軍跟隨王爺出戰(zhàn),受命之日,便即忘卻身家性命,只愿奮身赴敵,豈有要長做縮頭烏龜?shù)牡览??至于為何不肯出?zhàn)嘛,這王爺就得問問孔將軍父子了!數(shù)日之前,忠雄差點被人設計毒死,便是部下,也有二十余人中毒嘔吐,幸虧救治及時,方才未有性命之礙。當此之際,忠雄即便有心出戰(zhàn),奈何下面群情洶涌人心思亂;忠雄不得不先安撫各軍,而后才能一致戮敵效命??!”
這番話雖真假參半,然趙玨聽在耳中,盡管表面平靜,心下卻是“咯噔”一響:早知孔慶雄、歐陽忠雄兩人相互疑忌,不能相容,卻不想竟到
設計下毒、你死我活的地步了;莫非孔氏父子真的想要獨掌兵柄,“廟謨”己運嗎?……
思謀良久,趙玨徐徐開言問道:“歐陽將軍,到底出了什么事情,怎么我……我身為三軍主帥,一點也不知情?”
歐陽忠雄以手按劍,極其怨懟的瞥了一眼孔慶雄父子,亢聲答道:“此事說來大丟我洞庭數(shù)萬軍馬臉面,然而既承王爺開言垂詢,忠雄焉有不答之理?數(shù)日之前,也就是我軍首攻鄧州那天的拂曉時分,有人載運牛酒若干,送至我部駐地,說是己方收受犒賞太多,情愿分與我軍一些;也是忠雄平日軍紀不嚴,下屬王監(jiān)軍貪圖便宜小惠,便不報忠雄得知,私相授受下來,又分與當天承擔前鋒任務的三百銳卒,豈知酒肉里面,竟然早已被人拌下了毒藥……”
趙玨眉毛一挑,厲聲追問道:“竟有這種事情,我怎么全然不知?”
“王爺,時至今日,眼看二馬不能并槽,分裂局面將成,忠雄也唯有拋卻忌諱,剖心明言了,”歐陽忠雄稍作停頓后,繼續(xù)亢聲說道,“依照當日所訂作戰(zhàn)方案,忠雄所部本為列陣輔攻;然在做作戰(zhàn)部署時候,忠雄有意提示各軍視戰(zhàn)場情勢,變輔攻為主攻。這里面,其實有著忠雄的七分私意在內:王爺曾于忠雄有過大恩,忠雄情愿舍生忘死,關鍵時刻搶先攻下鄧州,以酬王爺當日德遇。然當投毒事件發(fā)生后,忠雄反復思慮,方才悟出有人亦想獨建全功,不愿忠雄得勢,故而施此釜底抽薪之計,以挫我部銳氣;忠雄當時就想:退一步海闊天空,既然如此,那就且暫讓一讓吧!……”
原來竟是這么回事!趙玨正欲開口再問今夕官軍突出之際按兵不動和陡施殺手、殘斃傳令親軍的原因,孔慶雄早踏前兩步說道:“歐陽將軍,當前你我共事一主,位居同僚,理應同舟共濟精白其心,以建不世之功,以成千古令名;奈何你身為三軍主將,竟紅口白牙,憑空捏造謠言污人清白?”
話音剛落,身后一個士兵便越眾而出,大聲叫道:“孔將軍,我們并沒有給他們送過牛酒,倒是我們庫中的牛酒丟失不少;——分明是被他們偷去吃了,反倒在王爺面前惡人先告狀,誣賴我們下毒。真是豈有此理!”
“真是豈有此理?”煌煌火炬光下,歐陽忠雄直氣得面如金紙,怒極反笑,“哈哈,哈哈,天下之大,無奇不有。我歐陽忠雄帶出來的兵卒,竟敢不經請命,擅自去偷食別人的東西?”目光漸轉陰冷,“唰”的拔劍在手,喝令兩名當日中毒的士兵走上前來,各自平伸右臂,倏的舉劍劈下,咬牙喝問道:“說,到底是不是你們偷了人家?”
兩名士兵右手手掌連同半截臂腕俱被砍落在地,登時血流如注,疼得臉色煞白如紙,牙根咯咯咬響,然而語氣卻極是強硬:
“將軍,小的們便是粉骨碎身,又豈敢不經請命,做出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情?明明就是他們送過來的嘛!”
“對了,打頭的那個自稱公孫黃石,就是那天在陣前宣讀檄文的精瘦先生;后面又有一個年輕白臉的將軍,便是、便是眼前的這位孔志琳……”
歐陽忠雄拔劍劈斫的瞬間,趙玨一時未及喝止;直待眼前寒光驟閃,兩名士兵手腕齊齊斷落在地時,方才清醒過來,不由心臟猛的一抽,痛苦的閉上雙目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偏生公孫黃石煌煌巨燭下走了出來,兩廂一揖,曼聲言道:“歐陽將軍,孔將軍,我軍首攻鄧州那天,山人自凌晨起床后便一直守于王爺身畔,哪里也沒有去過,這有王爺可以作證的。你們……你們自己蹚渾水也就算了,怎么憑空把山人給拉了進來?”
孔志琳更是“唰”的拔劍出手,獰笑一聲,騰身竄出,喝道:“歐陽忠雄,你快從實招出,首攻鄧州,你不出師也便罷了,何以后來數(shù)日依舊按兵不動作壁上觀?又何以昨夕官軍開城出戰(zhàn),你不急相邀擊,反倒和黃成簡說說笑笑,驅馬馳往鄧州方向?歐陽忠雄,你之存心,今已昭然若揭矣!你們這幫水賊誣賴公孫先生也便罷了,何以敢來誣賴小爺,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嗎?”
“你,你……”歐陽忠雄不明真相,只道孔志琳狗急跳墻,反誣自己,乃戧手指向孔志琳,氣得只是說不出話來;忽然想起主意早已打定,何必在此苦苦爭執(zhí)?索性冷笑一聲,說道:“我歐陽大人大量,不與小人斤斤計較矣!”語畢側身轉面,挺立不語。部下眾卒卻早激憤難耐,一聲呼喝,亦紛紛拔劍執(zhí)戈,瞋目怒視著孔志琳及其身后軍兵。雙方一時陷于了僵持對峙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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