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經(jīng)過了戌時,鄉(xiāng)下一慣睡得早,放在幾個月前,這個時候早該已是吃過飯,待要歇了。
可這一回,李秀娘卻是背著一簍子野菜,從村東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家中走去。
她沿途路過同村的許多房舍,眾人屋子當(dāng)中俱是沒有點(diǎn)燈,只從半開的陋窗里頭傳出來隱隱約約的人聲。
這條夜路她已是走了一個多月,縱然天黑,此時又是初二,那一小勾月亮都被烏云遮得死死的,半點(diǎn)光亮都沒有,李秀娘依舊摸索著回到了屋外,拍著門叫道:“娘!”
她話剛喊出口,便聽到屋中小兒細(xì)弱的哭聲,并老人哄小孩的聲音,過了好一會兒,才有人來應(yīng)門。
堂屋里也沒有點(diǎn)燈,卻是在屋子當(dāng)中燒了一盆子火,火上頭坐著一口鍋,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,散發(fā)出一股子草、菜的臭青味。
一個老婦開了門,讓道:“總算回來了,我孫餓得直哭!”等她進(jìn)得來,便把懷中哭得尖銳的小兒遞了過去,又道,“喂了奶趕緊來吃,給你留了飯,怕是也餓極了罷。”
李秀娘連忙將后背的竹簍子卸在地上,把小兒接過,坐在那火旁,解了衣服把兒子湊到胸前喂奶。
小兒有了吃的,也止了哭聲,抽抽噎噎地吸起來,只他人瘦力小,只吃了一會,便再沒有東西入口,又使了半日力氣,嘴巴里頭還是什么都吃不到,于是張口放開他娘的胸脯,弱聲弱氣地又哭了起來。
去后頭拿碗的老夫人此時正正出來,聽得孫子哭,心疼得不得了,道:“你不妨擠出來給他吃?!?br/>
李秀娘愁著眉把兒子換了一邊,卻是沒有說話。
孩子吃不到奶,除卻他自家沒力氣,自己奶水少也是一樁緣故,便是想要擠,也得有奶水才能擠得出來。
那老婦人只是一時心急,其實自家媳婦的情況,她哪里又會不知道,見得對方這般應(yīng)對,只嘆了口氣,跟著坐了下來,拿了勺子從鍋里頭舀湯水。
一大鍋冒著熱氣的湯,盛進(jìn)粗瓷碗里頭,看著黃綠黃綠的,除了兩小抓煮爛了的粟米,全是野菜,只在地下臥著一個雞蛋——這便是她婆媳二人今夜的飯食了。
日日吃這些,還要出去賣苦力活,哪里還能有什么奶水?
老婦人看著那蛋咽了口口水,卻還是把它舀進(jìn)了媳婦的碗里,
她家中老頭是去年沒的,這一輩子,同她生了四子三女。
行一跟行二的兒子一個長到十歲,一個長到一歲,俱都沒有養(yǎng)住,三個女兒也只活了一個,二十多年前嫁去村東頭老鄭家,生孩子的時候難產(chǎn)沒了。
所有子女,成人成家的到得去歲只剩下兩個。
一個是行三的兒子,因交趾犯邊,被州衙抽兵役去當(dāng)了廂兵,直接戰(zhàn)死在了城墻上,三兒媳婦聽得消息,眼淚一抹,分了點(diǎn)糧米就回家再嫁了;
一個是幼子,因家中窮,成親也晚,兩年前剛給他娶了媳婦,本來一家子里頭好歹還有個男丁,雖然艱辛些,到底還有田地,只要搶種了早稻,靠著三子的撫恤銀子,也能勉強(qiáng)支應(yīng)到秋日,屆時再想辦法。
誰料到明明已是躲過了交賊,幺子卻是進(jìn)城趕集的時候,被城門的衙役強(qiáng)留了,說他發(fā)著燒,像是得了疫病,不讓回村,只叫同行的回來送信,將人硬送到了疫病營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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